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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虫推荐箱中骨 在线阅读

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9-08 21:38:06    

鸡叫头遍时,陈阴阳的窗纸刚透进一丝灰白。他摸着黑坐起身,脊骨像生了锈的合页,

每动一下都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炕沿边的木盆里结着层薄冰,他哆哆嗦嗦探进手,

冰水顺着指缝钻进枯柴似的骨节,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咳……咳咳……”他蜷着身子咳了半宿,痰盂里积着些发暗的黏液。

窗棂上的冰花映着他佝偻的影子,倒像幅歪歪扭扭的符。灶房里的铁锅豁了道口子,

是去年冬天掉在地上磕的。他抓了把玉米芯塞进灶膛,火镰擦了七八下才溅出火星。

火苗舔着锅底时,他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窝头——这是前儿村东头王寡妇送来的,

说是“谢当年给她男人选坟地的情分”,话没说完就红着脸跑了,

像是多待片刻就会沾染上什么。饭还没热透,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陈阴阳掀开灶房的破棉帘,看见二柱子他娘挎着篮子往村西头走,

篮子里晃悠着几棵裹着泥的白菜。那女人瞥见他,脚步猛地一顿,

拽着身边的小娃就往旁边的田埂绕,声音压得低低的:“快走,别跟那老东西照面,晦气。

”小娃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陈阴阳手里的罗盘——那是他刚从里屋取出来的,

黄铜盘面磨得发亮,指针在“壬”字方位微微颤动。“娘,他手里拿的啥?

跟庙里的算命先生一样。”“瞎看啥!”二柱子他娘拧了把娃的胳膊,

“那是给死人看路的玩意儿,看了晚上要做噩梦的!”脚步声渐远时,陈阴阳才慢慢转过身。

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眯起眼往院门口瞅,

门槛边的石臼里积着昨夜的雪,雪面上印着几个小小的脚印,尖细的,不像是孩童的,

倒像是……猫?可村里的猫从不敢进他这院子。他用袖口擦了擦罗盘边缘的铜锈,

指腹蹭过盘面刻着的二十八星宿,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候师傅也是这样,

枯瘦的手指抚过罗盘,说:“阴阳行当,眼里得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

心里得装着常人装不下的。可到头来,能陪你的,也就这盘针了。”正愣神的工夫,

院外传来一阵喧哗。陈阴阳扒着门缝往外看,见是村主任领着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

扛着全站仪在丈量土地。“这块地得推平了建大棚,”村主任的大嗓门隔着墙传进来,

“往后咱村就靠这个致富,别老守着那些坟包包过日子。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指着村西头的方向问:“主任,那边那片乱葬岗咋办?

推土机开过去怕是……”“怕啥?”村主任啐了口唾沫,“都是些没主的老坟,推了就推了!

陈阴阳那老东西不是说那儿风水好吗?我看啊,埋那儿的都成了孤魂野鬼,有啥好的!

”陈阴阳的手猛地收紧,罗盘的铜边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十年前给村主任他爹选坟,

特意避开了“三煞位”,当时村主任还提着两斤猪肉来谢他,说“陈师傅您真是活神仙”。

这才多久,猪肉的油星子怕是还没从门槛缝里抠干净,就开始嚼舌根了。

灶台上的窝头冒着热气,他却没了胃口。转身从炕头拖出个樟木箱,铜锁上的绿锈沾了满手。

箱子打开时,

一股混合着艾草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他这辈子的家当:泛黄的《葬书》,

用朱砂画了一半的符纸,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桃木剑。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

是他跟师傅的合影。照片上的师傅穿着藏青色长衫,手里拿着罗盘,眼神亮得像星子。

他站在旁边,还是个半大的娃,梳着冲天辫,嘴角沾着灶糖渣。

那时候师傅总说:“阴阳先生是天地的媒人,得把活人的念想,死人的归宿,

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可现在呢?他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落在院角的歪脖子树上,

簌簌地往下掉。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要么忙着盖新房,

要么盘算着怎么把祖坟迁到公路边,说是“沾沾洋气”。谁还会管什么“左青龙右白虎”,

什么“明堂聚水”?晌午的时候,王寡妇又来过一趟,隔着院墙喊:“陈师傅,

西头老槐树下的坟,您还记得不?

昨晚我好像听见有人哭……”话没说完就被她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瞎叫唤啥!

那老坟早该平了,说不定是野狗在嚎!”陈阴阳捏着罗盘的手微微发抖,

指针在“巽”位来回打转。他知道,那是村里最老的一座坟,埋着民国时候的教书先生。

当年他跟着师傅去看过,说是“玉带缠腰”的好地,怎么会……他把樟木箱重新锁好,

往怀里揣了个窝头,抄起墙角的拐杖就往外走。雪下得紧了,路两旁的麦田盖着层白被,

远远望去,像铺了张没缝好的棉絮。走到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果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

细细的,像线似的绕在树杈上。陈阴阳掏出罗盘,蹲在雪地里仔细看,

指针突然“嗡”地一声竖了起来,直指树根方向。他伸手摸了摸树干,

树皮上黏着些湿漉漉的黑泥,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是推土机吧?

”他心里咯噔一下。昨天听村主任说要推这片地,怕是真有人动了这老坟。

他拄着拐杖往树根深处走,拨开半人高的蒿草,果然看见一个新挖的土坑,

里面的棺材板被撬了起来,露出半截朽坏的棺木。哭声突然停了。陈阴阳抬头时,

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虚影站在坑边,头发白得像雪,正幽幽地看着他。

他心里反倒踏实了——是教书先生的魂魄。当年师傅说过,读书人死后魂重,若是坟地被扰,

容易显形。“先生莫急,”他对着虚影作了个揖,“我这就找人把坟给您培好。

”虚影没说话,只是抬手往南边指了指。陈阴阳顺着方向望去,见是片光秃秃的坡地,

去年被暴雨冲垮了半边,露出底下的红土。他心里一动——那是他早就给自己选好的墓地,

背山面水,正合“玄武垂头,朱雀翔舞”的说法。虚影慢慢淡了下去,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陈阴阳蹲在雪地里,看着被撬坏的棺木,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另一句话:“阴阳行当,

最怕的不是鬼怪,是人心。人心要是坏了,再好的风水也镇不住。”他从怀里掏出窝头,

掰了一小块放在坟前,算是赔个不是。起身往回走时,雪已经没到了脚踝,

每一步都陷得深深的。路过村口的小卖部,听见里面有人在说笑:“听说了吗?

陈阴阳今早又拿着他那破罗盘瞎转悠,怕不是老糊涂了。”“可不是嘛,他那套早没人信了。

我儿子说了,这叫封建迷信,得破除。”“等他死了,那箱子里的破烂儿,

怕是只能当柴火烧了……”陈阴阳的脚步顿了顿,拐杖在雪地里戳出个深坑。他没回头,

只是把怀里的罗盘攥得更紧了些。盘面上的指针不知何时又开始颤动,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等。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西斜,把院墙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把樟木箱搬到炕桌上,

一点点擦拭着铜锁上的绿锈。擦着擦着,突然笑了——师傅当年说,这箱子能装下整个阴阳,

现在看来,装下他一个孤老头子,倒是绰绰有余。晚饭还是那半块窝头,

就着灶上温的白开水,慢慢嚼着。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院里走动。

陈阴阳抬头看了看,院门口的石臼里,那几个尖细的脚印还在,只是被新雪盖了层薄纱,

看着更模糊了。他从箱底摸出师傅留下的手札,翻开最后一页,

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百年之后,葬于己选之地,怀罗盘,握桃木,勿立碑,勿烧纸,

让阴阳自归阴阳。”手札的边角处,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当年滴上去的砚台水。

陈阴阳用指腹蹭了蹭,突然觉得眼睛发涩。他合上手札,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跳了跳,

映得墙上他的影子忽明忽暗,像个没处去的魂。夜深的时候,雪停了。陈阴阳披了件旧棉袄,

背着樟木箱,拄着拐杖出了门。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跟在身后,像个离不弃的伴。他往村南的坡地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脚印里。

罗盘揣在怀里,贴着心口,能感觉到指针在轻轻颤动,像是在数他的心跳。走到坡顶时,

他停下脚步,往四周望了望——北边是村子,灯火零星,像撒了把碎米粒;南边是条小河,

结着冰,在月光下泛着白光;东边是片松树林,风一吹,

松涛声像在哼老调子;西边是片开阔地,能看见远处的山影。“好地方啊……”他喃喃自语,

嘴角咧开个笑。当年师傅带他来这儿,说他要是能找到这块地,往后就能安心了。现在看来,

师傅没骗他。他把樟木箱放在雪地上,打开锁,拿出罗盘。指针转了转,

稳稳地停在“壬”位。他又拿出桃木剑,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自己圈在里面。最后,

他掏出师傅的手札,放在胸口,抱着樟木箱,慢慢坐在雪地里。寒风吹过,

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陈阴阳缩了缩脖子,把棉袄裹得更紧些。

怀里的罗盘突然热了起来,烫得心口发暖。他低头看了看,指针不再颤动,

安安静静地指着北方,像个找到了家的孩子。远处传来鸡叫,一遍,又一遍。

陈阴阳的眼皮越来越沉,怀里的樟木箱渐渐变得暖和,像是师傅当年的怀抱。

他想起小时候师傅教他认罗盘,说每个指针停的地方,都是该去的归宿。现在,他的指针,

也该停了。天亮的时候,村里的人发现陈阴阳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他往南坡走了,

有人说他怕是被野狗叼走了,还有人说,他那套东西早就该随他一起消失了。只有王寡妇,

偷偷往南坡的方向烧了张纸。纸灰被风吹得老高,飘啊飘,落在那片开阔的雪地上,

像朵迟迟不肯谢的白梅。后来,村主任还是把西头的乱葬岗推平了,建起了大棚。

推土机开到南坡脚下时,突然陷进了泥里,怎么也开不出来。有人说那是片沼泽,

有人说底下有石头,只有王寡妇知道,那片坡地的雪,开春化得总比别处晚些,化了之后,

地上会冒出些小小的绿芽,像极了陈阴阳手札上的墨迹。而那只樟木箱,再也没人见过。

有人说被他带走了,有人说埋在了地下。只有在月圆的夜里,

偶尔会有放羊的老汉听见南坡上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雪地里走,

又像是……有人在慢慢转动罗盘。陈阴阳蜷缩在炕头,樟木箱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摸出师傅留下的那支狼毫笔,

笔杆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这物件总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冬夜,

油灯把师徒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两株倔强的老槐。那年他刚被师傅领进门。

父母死于一场蹊跷的瘟疫,村里人都说他家宅子犯了“五黄煞”,连出殡时都没人敢靠近。

是师傅背着桃木剑来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罗盘往院里一放,

指针“嗡”地转了三圈,说:“不是煞,是秽气聚在了井里。”师傅舀了井水,

掺着朱砂在院里画了个八卦,又烧了三张黄符。第二天瘟疫就没再蔓延,

村里人这才敢凑过来,看着师傅的眼神里带着敬畏。那天晚上,师傅把他领到自己的老宅,

灶上炖着一锅红薯粥,香气混着艾草的味道,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松了。“学这行当,

得先学‘敬’。”师傅往他碗里舀了勺糖,“敬天地,敬鬼神,更得敬人心。”头三年,

他学的都是基础。背《宅经》背到口干舌燥,画符画到手腕发酸,师傅却从不让他碰罗盘。

直到十八岁那年夏天,村东头的二婶难产没了,死时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足月。按规矩,

横死的妇人不能入祖坟,她男人跪在师傅门前哭了半宿,额头磕出了血。师傅那天染了风寒,

咳嗽得直不起腰,指着他说:“你去吧,按我教的‘子午向’找块地,记住避开‘孤阳坡’。

”他背着罗盘出门时,太阳正毒得厉害,地里的玉米叶卷着边,蝉鸣聒噪得让人发慌。

二婶的男人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给“阴差”准备的纸钱。走到村外的乱葬岗,

他按师傅教的法子,用罗盘测了方位,又用脚量了步数,选了块背靠土坡、前有小溪的地方。

“就这儿?”二婶男人怯生生地问,“我听说……横死的人得用‘镇物’?

”他想起师傅的话,从布包里掏出桃木片,埋在四个角上:“放心,这儿‘气口’顺,

不会扰了活人。”下葬那天刮了阵怪风,纸钱飞得到处都是,有几张竟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凉得像冰。夜里他睡得正沉,突然觉得床边站着个人,低头一看,是二婶,脸色青白,

肚子鼓鼓的,正幽幽地盯着他。

“我的娃……还没见着太阳呢……”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黏糊糊的。他吓得浑身僵硬,

想喊却发不出声。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师傅举着桃木剑站在门口,

剑身上的朱砂符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孽障!他是替你寻归宿的,休要纠缠!

”桃木剑劈下去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白影从窗缝里窜了出去,师傅往他枕头底下塞了张符,

说:“她不是要害你,是舍不得孩子。明儿去坟前烧些纸人,就当是给孩子做个伴。

”第二天他去了坟地,看见坟头的土被扒开了个小豁口,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过。

他按师傅说的烧了纸人,又重新培了土,心里却突突直跳。回来看见师傅正在院里晒罗盘,

铜盘被擦得锃亮,指针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怕了?”师傅问。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怕就对了。”师傅把罗盘递给她,“这行当,就是走在阴阳界上,一脚在阳间,

一脚在阴间。得有三分怕,才能有七分敬。”那是他第一次独立掌罗盘,

掌心的汗把盘底的木纹都浸湿了。真正让他在村里站稳脚跟的,是李家的事。

那年村西头的李老汉要迁坟,想把他爹的坟挪到自家地头,说这样干活时能“有个照应”。

他拿着罗盘在地里转了三圈,眉头越皱越紧——那地方背靠陡坡,左边是条排水沟,

右边种着白杨树,典型的“白虎抬头”局,埋进去不出三年,家里准得出横事。

“这地不能用。”他把罗盘往李老汉面前一放,“白虎压过青龙,是凶相。

”李老汉当时就急了:“我都请了推土机了,你说不能用就不能用?我看你是想讹钱!

”他没跟李老汉吵,只是在离地头三十步远的地方插了根木杆:“您要是信我,

就把坟迁到这儿。前有照,后有靠,保准家里顺顺当当。”李老汉半信半疑,

最后还是听了他的。没想到过了半年,那片地头真塌了方,排水沟里的水漫出来,

把李老汉准备盖新房的地基都泡了。而他选的那块坟地,却安然无恙,

连旁边的玉米都长得比别处茂盛。那天李老汉提着两袋白面、一篮子鸡蛋来谢他,

脸涨得通红:“陈师傅,我服了!您真是有真本事的!”那会儿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

都得来请他。东家请他看宅基,西家请他选日子,连小孩夜里哭闹,

都要抱过来让他给画张“安睡符”。他走在路上,村民们都笑着打招呼,

孩子们围着他要糖吃,说他手里的罗盘能“指方向”。他记得有年中秋,

师傅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喝着自家酿的米酒,说:“阴阳先生就像这槐树,看着不起眼,

可根扎在土里,能护着一方平安。”那时候他总以为,这手艺能像老槐树一样,

在村里扎下根,一代一代传下去。他甚至想过,等自己老了,也找个机灵的徒弟,

把师傅留下的罗盘、手札,还有那些口口相传的法子,都传下去。可变化来得比他想的快。

先是村里通了公路,年轻人开始往外跑,回来时穿着花衬衫,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词。接着,

村里盖起了砖瓦房,没人再请他看宅基地,说“设计院画的图比罗盘准”。再后来,

有人开了辆“桑塔纳”回村,说城里的“风水大师”都用电脑看风水,比老一套“科学”。

他最后一次帮人办事,是给村北头的王大爷送葬。王大爷的儿子在城里开工厂,

回来办丧事时,带了个穿西装的“顾问”,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说要按“现代殡葬理念”来。“陈师傅,您就给看看时辰就行,墓地我们选好了,

就在公路边,方便祭拜。”王大爷的儿子说话客客气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拿着罗盘去了那地方,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公路边车来车往,是“动气”,

埋在这儿,家里难得安宁。可他刚开口,就被那“顾问”打断了:“老人家,

现在都讲唯物主义,您那套过时了。”出殡那天,王大爷的儿子给了他个红包,

比当年李老汉送的米面值钱多了,可他捏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烙铁。

回到家,他把红包里的钱取出来,压在樟木箱底下,上面盖着师傅的手札。

手札里夹着张纸条,是当年李老汉送他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陈师傅,谢谢您,

李家记您一辈子。”去年秋天,他在村口碰见李老汉的孙子,那小子穿着牛仔裤,

耳朵里塞着耳机,见了他连眼皮都没抬。他想问句“你爷爷还好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听说李老汉前年去了城里,跟着儿子住楼了,老家的宅子早就卖了。

窗外的风又起了,刮得窗纸“哗哗”响。陈阴阳把狼毫笔放回樟木箱,

指尖蹭过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是他年轻时画的,朱砂还透着点红。那时候他画符,

总想着“心诚则灵”,现在再看,却觉得这符纸薄得像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他想起师傅临终前的样子,躺在床上,喘着气说:“这行当……就像这油灯,油尽了,

灯就灭了……你别太执着……”当时他没懂,现在却懂了。油不是被用没的,

是被时代的风吹灭的。炕桌上的窝头已经凉透了,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嚼着,

尝到了点咸涩的味道。不知是眼泪,还是当年师傅往他碗里放的糖,早就化在了岁月里,

变成了说不出的滋味。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是村里的年轻人从镇上回来,

车斗里装着啤酒和零食,笑声隔着墙传进来,吵得人心里发慌。陈阴阳往窗外看了一眼,

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零零的,像株被风刮得快要倒下的老槐。他慢慢合上樟木箱,

铜锁“咔哒”一声锁上了,像是把那些过往的时光,还有那些说不出的心事,都锁在了里面,

再也打不开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了整整三天,陈阴阳的咳嗽声就没停过。他蜷在炕角,

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每咳一声,肋骨都像要被震断似的。痰盂里的黏液泛着暗褐色,

像被水泡烂的枯叶,看得人心里发沉。窗台上的罗盘蒙了层灰,指针卡在“艮”位不动弹。

他想起年轻时,这指针比谁都灵,哪怕是隔着三里地的坟头动了土,

它都能“嗡嗡”转着提醒。可现在,它跟自己一样,老了,钝了,连阳光都懒得反射了。

“咳咳……该找个地方了……”他对着空荡的屋梁喃喃自语。前儿夜里梦见师傅了,

还是穿着那件蓝布长衫,站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手里的桃木剑指着南边的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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