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刘蔚：音乐家不是匠人

1994年，小提琴大师帕尔曼随著名指挥家梅塔和以色列爱乐乐团首次访华。在北京，帕尔曼来到中央音乐学院，为挤满大礼堂的学生们上大师课。第一个演奏的学生是陆威，著名作曲家秦鹏章的外孙。他演奏了《卡门主题幻想曲》，奏毕，他自己不太满意，觉得六度双音不太准。帕尔曼接过他的话茬说：“拉得够准了。你的技巧已经很好了，但更重要的是音乐表现能力。观众是来听音乐，而不是来看技巧。你要学会推销自己的音乐。”

小提琴大师帕尔曼

帕尔曼意犹未尽，继续发挥道：“假如你是个丝绸商人，你用平淡的语气对客人说‘我的丝绸不错，买点吧’，那个客人会买吗？如果你换一种强烈的口气说‘嘿，快来看哪！我的丝绸一级棒。看这颜色，看这质地。告诉你吧，它有600多年的历史了，是我在长城根上发现的！’这样，你才能打动他！”然后，帕尔曼从琴盒中取出他的那把斯特拉地瓦里小提琴，边拉琴示范边讲解，直到陆威奏出的琴音比较动人了，他才笑了笑说：“我现在有点要打算买你的东西了。”

帕尔曼用幽默生动的语言，点出了古典音乐演奏中的一个关键要素，即音乐家不仅要具备精湛的技巧，更需要丰富的艺术表现力。重技巧、轻表现，大概是中国古典音乐教育中长期存在的一个弊病。其实，早在1979年，作为最早访华的世界级音乐家之一、美国小提琴大师斯特恩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问题。

小提琴大师斯特恩

中国人知道斯特恩，大多是从他访华时带来的电影团队随行拍摄的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艾萨克·斯特恩在中国》，此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影片中，斯特恩在参观完上海音乐学院附小的一间间学生琴房后说了这样一句话：“这里每一个窗口都有一个天才！”这句充满褒奖色彩的话广为流传，让中国人非常受用。但是，斯特恩说的另一段话是许多人所不了解的。在上海音乐学院为接待斯特恩举办的座谈会上，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的小学水平很高，每个学生都很有才能。可是，到了中学就差一些，到了18岁就不行了，这是什么原因？老师们的回答各不相同。

《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艾萨克·斯特恩在中国》海报

斯特恩在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指导学生时，有意识地帮助中国学生解决他发现的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当时还是小女孩的何红英为斯特恩演奏塔蒂尼的《g小调奏鸣曲》，他突然喊停，让她把开头的旋律唱出来。何红英有点不知所措，斯特恩微笑鼓励她不要害怕。当何红英用甜美的嗓音富于感情地唱出了那段旋律，斯特恩称赞道：“好听极了！”接着问她，你为什么不像唱歌那样拉琴呢？何红英再次演奏，犹如被施了魔法，琴声焕然一新，变得动听起来。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斯特恩指导何红英

斯特恩在北京要开两场音乐会，一场是独奏音乐会，另一场是与中央乐团合作演出莫扎特的《第三小提琴协奏曲》和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上海的优秀青年小提琴家唐韵被召到北京，作为斯特恩的替身，提前和中央乐团预排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正式演出前，唐韵为斯特恩演奏了这部协奏曲的第一乐章。斯特恩满面笑容地倾听着，给她提出的意见却十分坦率：“演奏和弦时弓子压得太厉害了，应该横向拉的动作多一点。”大师一语中的，唐韵的演奏效果瞬间改观。

音乐是有呼吸和生命力的。富于情感和色彩的变化是音乐的感染力、生命力之所在。音乐家不是匠人，他的创造性，在于能敏锐地感知并呈现音乐中丰富的情感和变幻的色彩，以情才能感人，示美方能动人。这大概就是斯特恩、帕尔曼给予中国音乐家的宝贵启示吧。

原标题：《新民艺评｜刘蔚：音乐家不是匠人》

栏目编辑：吴南瑶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刘蔚